聊齋誌異-賈奉雉篇原文是什麼?該如何理解呢?

聊齋誌異-賈奉雉篇原文是什麼?該如何理解呢?

聊齋誌異-賈奉雉篇原文是什麼?該如何理解呢?

聊齋

聊齋誌異《賈奉雉》原文

賈奉雉,平涼人[1]。才名冠一時,而試輒不售。一日,途中遇一秀才,自言郎姓,風格洒然,談言微中[2]。因邀俱歸,出課藝就正[3]。郎讀罷,不甚稱許,曰:「足下文[4],小試取第一則有餘[5],闈場取榜尾則不足[6]。」賈曰:「奈何?」郎曰:「天下事,仰而跂之則難[7],俯而就之甚易[8],此何須鄙人言哉!」遂指一二人、一二篇以為標準,大率賈所鄙棄而不屑道者。聞之,笑曰:「學者立言,貴乎不朽,即味列八珍,當使天下不以為泰耳[9]。如此獵取功名,雖登台閣,猶為賤也[10]。」郎曰:「不然。文章雖美,賤則弗傳[11]。君欲抱卷以終也則已;不然,簾內諸官皆以此等物事進身[12],恐不能因閱君文,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賈終默然。郎起而笑曰:「少年盛氣哉!」遂別而去。是秋入闈復落,邑邑不得志[13],頗思郎言,遂取前所指示者強讀之。未至終篇,昏昏欲睡,心惶惑,無以自主。又三年,闈場將近,郎忽至,相見甚歡。因出所擬七題,使賈作之。越日,索文而閱,不以為可,又令復作;作已,又訾之。賈戲於落卷中[14],集其闒茸氾濫、不可告人之句[15],連綴成文,俟其來而示之。郎喜曰:「得之矣!」因使熟記,堅囑勿忘。賈笑曰:「實相告:此言不由中,轉瞬即去,便受榎楚[16],不能復憶之也。」郎坐案頭,強令自誦一過;因使袒背,以筆寫符而去,曰:「只此已足,可以束閣群書矣[17]。」驗其符,濯之不下,深入肌理。至場中,七題無一遺者[18]。回思諸作,茫不記憶,惟戲綴之文,歷歷在心。然把筆終以為羞;欲少竄易[19],而顛倒苦思,竟不能復更一字。日已西墜,直錄而出。郎候之已久,問:「何暮也?」賈以實告,即求拭符;視之,已漫滅矣。再憶場中文,遂如隔世[20]。大奇之,因問:「何不自謀?」笑曰:「某惟不作此等想,故不能讀此等文也。」遂約明日過諸其寓。賈諾之。郎既去,賈取文稿自閱之,大非本懷,怏怏不自得,不復訪郎,嗒喪而歸。未幾,榜發,竟中經魁[21]。又閱舊稿,一讀一汗,讀竟,重衣盡濕,自言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矣!」方慚怍間,郎忽至,曰:「求中既中矣,何其悶也?」曰:「僕適自念,以金盆玉碗貯狗矢[22],真無顏出見同人。行將遁跡山丘,與世長絕矣。」郎曰:「此亦大高,但恐不能耳。果能之,僕引見一人,長生可得,並千載之名,亦不足戀,況儻來之富貴乎[23]!」賈悅,留與共宿,曰:「容某思之。」天明,謂郎曰:「吾志決矣!」不告妻子,飄然遂去。

漸入深山,至一洞府。其中別有天地。有叟坐堂上,郎使參之,呼以師。叟曰:「來何早也?」郎曰:「此人道念已堅,望加收齒。」叟曰:「汝既來,須將此身並置度外[24],始得。」賈唯唯聽命。郎送至一院,安其寢處,又投以餌[25],始去,房亦精潔;但戶無扉,窗無欞,內惟一幾一榻。賈解屨登榻[26],月明穿射矣[27];覺微饑,取餌啖之,甘而易飽。竊意郎當復來。坐久寂然,杳無聲響,但覺清香滿室,臟腑空明,脈絡皆可指數[28]。忽聞有聲甚厲,似貓抓癢,自牖睨之,則虎蹲簷下。乍見,甚驚;因憶師言,即復收神凝坐[29]。虎似知其有人,尋入近榻,氣咻咻,遍嗅足股。少頃,聞庭中嗥動,如雞受縛,虎即趨出。又坐少時,一美人入,蘭麝撲人[30],悄然登榻,附耳小言曰:「我來矣。」一言之間,口脂散馥。賈瞑然不少動。又低聲曰:「睡乎?」聲音頗類其妻,心微動。又念曰:「此皆師相試之幻術也。」瞑如故。美人笑曰:「鼠子動矣!」初,夫妻與婢同室,狎褻惟恐婢聞,私約一謎曰:「鼠子動,則相歡好。」忽聞是語,不覺大動,開目凝視,真其妻也。問:「何能來?」答云:「郎生恐君岑寂思歸,遣一嫗導我來。」言次,因賈出門不相告語,偎傍之際,頗有怨懟。賈慰藉良久,始得嬉笑為歡。既畢,夜已向晨[31],聞叟譙呵聲[32],漸近庭院。妻急起,無地自匿,遂越短牆而去。俄頃,郎從叟入。叟對賈杖郎,便令逐客。郎亦引賈自短牆出,曰:「僕望君奢[33],不免躁進;不圖情緣未斷,累受撲責。從此暫去,相見行有日也。」指示歸途,拱手遂別。

賈俯視故村,故在目中。意妻弱步[34],必滯途間。疾趨里餘,已至家門,但見房垣零落,舊景全非,村中老幼,竟無一相識者,心始駭異。忽念劉、阮返自天台[35],情景真似。不敢入門,於對戶憩坐。良久,有老翁曳杖出。賈揖之,問:「賈某家何所?」翁指其第曰:「此即是也。得無慾問奇事耶?僕悉知之。相傳此公聞捷即遁[36];遁時,其子才七八歲,後至十四五歲,母忽大睡不醒。子在時,寒暑為之易衣;迨歿[37],兩孫窮踧[38],房舍拆毀,惟以木架苫覆蔽之[39]。月前,夫人忽醒,屈指[40]百餘年矣。遠近聞其異,皆來訪視,近日稍稀矣。」賈豁然頓悟,曰:「翁不知賈奉雉即某是也。」翁大駭,走報其家。時長孫已死;次孫祥至,五十餘矣。以賈年少,疑有詐偽。少間,夫人出,始識之。雙涕霪霪[41],呼與俱去。苦無屋宇,暫入孫捨。大小男婦,奔入盈側,皆其曾、玄[42],率陋劣少文。長孫婦吳氏,沽酒具藜藿;又使少子杲及婦,與己共室,除捨捨祖翁姑。賈入 捨,煙埃兒溺,雜氣熏人。居數日;懊惋殊不可耐。兩孫家分供餐飲,調飪尤乖[43]。裡中以賈新歸,日日招飲;而夫人恆不得一飽。吳氏故士人女,頗嫻閨訓[44],承順不衰。祥家給奉漸疏,或呼爾與之[45]。賈怒,攜夫人去,設帳東裡。每謂夫人曰:「吾甚悔此一返,而已無及矣。不得已,復理故業,若心無愧恥,富貴不難致也。」居年餘,吳氏猶時饋餉,而祥父子絕跡矣。

是歲,試入邑庠[46]。邑令重其文,厚贈之,由此家稍裕。祥稍稍來近就之。賈喚入,計曩所耗費,出金償之,斥絕令去。遂買新第,移吳氏共居之。吳二子,長者留守舊業;次者頗慧,使與門人輩共筆硯[47]。賈自山中 歸,心思益明澈。無何,連捷登進士第[48]。又數年,以侍御出巡兩浙[49],聲名赫奕[50],歌舞樓台,一時稱盛。賈為人鯁峭[51],不避權貴,朝中大僚,思中傷之。賈屢疏恬退[52],未蒙俞旨[53],未幾而禍作矣。先是,祥六子皆無賴,賈雖擯斥不齒[54],然皆竊餘勢以作威福,橫占田宅,鄉人共患之。有某乙娶新婦,祥次子篡娶為妾[55]。乙故狙詐,鄉人斂金助訟,以此聞於都。於是當道者交章攻賈[56]。賈殊無以自剖,被收經年。樣及次子皆瘐死。賈奉旨充遼陽軍[57]。時杲入泮已久,為人頗仁厚,有賢聲。夫人生一子,年十六,遂以屬杲,夫妻攜一僕一媼而去。賈曰:「十餘年富貴,曾不如一夢之久。今始知榮華之場,皆地獄境界,悔比劉晨、阮肇,多造一重孽案耳[58]。」

數日,抵海岸,遙見巨舟,鼓樂殷作[59],虞候皆如天神[60]。既近,舟中一人出,笑請侍御過舟少憩。賈見驚喜,踴身而過,押隸不敢禁[61]。夫人急欲相從,而相去已遠,遂憤投海中。漂泊數步,見一人垂練於水,引救而去。隸命篙師盪舟[62],且追且號,但聞鼓聲如雷,與轟濤相間,瞬間遂杳。僕識其人,蓋郎生也。

異史氏曰:「世傳陳大士在闈中[63],書藝既成:吟誦數四,歎曰:『亦復誰人識得?』遂棄去更作[64],以故闈墨不及諸稿[65]。賈生羞而遁去,此蓋有仙骨焉[66]。乃再返人世,遂以口腹自貶[67],貧賤之中人甚矣哉![68]!」

聊齋誌異《賈奉雉》翻譯

賈奉雉,是甘肅平涼人。他的才名冠絕一時,但是科舉考試卻總是不中。

有一天,他在道上遇見一位秀才,自稱姓郎,風度很瀟灑,言談也很有學問。賈奉雉就邀他一起回到家裡,拿出自己的八股文習作向他請教。郎生讀完後,不很讚許,說道:「您的文章,科試得個第一名肯定有餘,然而鄉試考場想取個榜尾恐怕也不夠格。」賈奉雉說:「那怎麼辦呢?」郎生說:「天下之事,仰著頭踮起腳去高攀倒很難辦到;而低下頭去俯就卻容易得多,這些道理還用得著我來說嗎!」於是指出了一兩個人和他們的一兩篇文章作為標準,大致都是賈奉雉最看不起而不屑一提的。賈奉雉聽完後,笑著說:「學者作的文章,貴在能歷久不朽,即使把它列入八珍美味之中,也應當使天下人不認為過分才是。像你所說的這兩個人,用那樣低劣的文章來獵取功名,雖然登上顯貴的台閣高位,他們仍然是低賤的。」郎生說:「並非這樣。有的人文章雖然寫得好,但是由於他的地位低賤卻不能流傳。您要想死抱著自己的卷子一直到老那就罷了;否則,連那些主考官們,都是靠這等劣質貨色爬上去的,恐怕不會因為看了你的好文章,就會另外換上一副眼睛和肝肺腸子的。」賈奉雉最終不說話了。郎生起身笑著說:「你還是年輕氣盛啊!」於是告辭走了。

這一年鄉試的時候,賈奉雉趕考又落榜了。他心情鬱悶很不得志,漸漸想起郎生說過的話,就拿出以前他所指出的那一兩個人的文章來勉強閱讀。可是還沒讀完,就先昏昏欲睡,心裡疑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按郎生說的辦。

又過了三年,鄉試的日期將近,郎生忽然來到,兩人相見非常高興。郎生於是拿出自己所擬好的七篇八股文的題目,讓賈奉雉來作。過了一天,他就索要文章來看,認為寫得不行,再讓賈奉雉重作;作完了再看,又說不好。賈奉雉便開玩笑地把以往自己參加鄉試未中的卷子找出來,將裡面那些蕪雜冗長、空洞浮泛難以見人的詞句集中起來,胡亂拼湊成文,等郎生來了又讓他看。郎生一看高興地說:「這一回可以了!」就讓他熟記,一再叮囑不要忘了。賈奉雉笑著說:「和您實說吧:這些東西都不是我心裡想寫的,轉眼就忘了,即便受責打,也不可能再記起它了。」郎生坐在書桌旁邊,硬逼著賈奉雉朗誦了一遍;又叫他脫去上衣露出脊背,用筆在上面寫上了一道符,臨走出門時說:「僅有這些就足夠了,可以把其它的書都束之高閣了。」賈奉雉檢查了一下自己背上的符,想洗也洗不掉,已經滲透到皮肉裡面了。

賈奉雉進了鄉試考場中,一看發下來的試卷題目,郎秀才所擬的七道題一道也沒漏下。回想自己以前幾次所作的文章,心中一片茫然,怎麼也記不起來了。惟有那篇開玩笑拼湊的文章,仍歷歷在心。但他手握毛筆,始終感到寫那樣的文章太丟人;想稍作一下更改,但反覆苦想,竟然不能改換一字。太陽偏西了,賈奉雉只得按著記憶照直抄錄下來交卷出場。郎生等候他已經很久了,見面就問道:「怎麼回來得這樣晚?」賈奉雉如實相告,並立即求他擦去自己脊背上的符;可是脫衣一看,符已經消失了。再回憶考場中的作文,竟如隔世的事情一樣沒了印象。賈奉雉大為驚異,就問郎生說;「您為啥不用這種辦法自己參加考試呢?」郎生笑著說:「我只因沒有這種念頭,所以就能不理會這些文章。」於是約賈奉雉明天到他家裡去,賈奉雉答應了。郎生走了以後,賈奉雉拿出那七篇文稿自己閱讀,大非本意,怏怏不樂,也不再踐約去訪郎生,便垂頭喪氣地回了家。

過了不久,鄉試榜張了出來,賈奉雉竟位列前三至五名。他又最新閱讀那七篇舊文稿,真是一讀一身汗,讀到最後,好幾層衣服全濕透了。他自言自語地說:「這樣的文章一公佈出來,怎麼有臉去見天下的讀書人呢!」正在羞愧難當之際,郎生忽然來到,說:「你希望考中就中了,怎麼還這樣悶悶不樂呢?」賈奉雉說:「我恰好在想,這是用金盆玉碗盛狗屎,真無臉再出去見同人。我將要離家隱居到山林之中,與塵世永絕了。」郎生說:「這樣做也確實很高明,只是怕你辦不到。果真能行的話,我就能為你引見一個人,可以學得長生不老,連同千年的盛名,也都不值得留戀了,何況是無意得來的富貴呢!」賈奉雉聽了很高興,便留下他和自己同宿,說:「容我再想想這事。」到了天明,賈奉雉對郎生說:「我的主意已經定了!」他也不告訴老婆孩子一聲,竟飄然離家出去了。

他倆漸漸地進了深山,到了一處洞府,裡面別有一番天地。有個老人坐在堂上,郎生叫賈奉雉過來參拜老人,稱呼他師父。老人說:「怎麼來早了?」郎生說:「他修道的決心已經下定了,盼望師父能收錄他。」老人向賈奉雉說道:「你既然來了,必須把自己的身子一併置之度外,這樣才能得道。」賈奉雉很禮貌地連連答應著。郎生把他送到另一處院子裡,給他安排好睡覺的地方,又為他拿來吃的糕餅,這才走了。賈奉雉見這房子也還精緻清潔;只是門上沒有門扇,窗上沒有窗欞,裡面僅有一張小書桌和一張床鋪。他脫下鞋子上了床,月光已經從門窗中射進來了。他感到肚子稍微有點餓,就拿過糕餅吃起來。糕餅的味道很甜美,只吃了一點就飽了。心裡暗想郎生一定還再回來,但是坐了很久卻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覺得屋子裡充滿了清香味,自已的臟腑也竟然清晰透明起來,裡面的脈絡都能歷歷可數。忽然聽見屋外有很尖厲的聲響,就像貓抓癢的動靜。賈奉雉從窗子向外一看,原為是隻老虎蹲在屋簷下面。乍一見老虎,他嚇了一大跳;轉而想起了師父說的話,就又收回了心神,端坐在那裡。老虎好像知道裡面有人,隨即進屋走近床鋪,使勁用鼻子吸氣,把賈奉雉的腳和腿聞了個遍。不一會兒,聽到院子裡有東西鳴叫亂撲楞,像是雞被綁住了,老虎立即迅速奔出屋去。

賈奉雉又坐了一會兒,一個美女進了屋,蘭麝熏香撲面而來,她悄然無聲地登上了床,趴在賈奉雉的耳朵上小聲地說道:「我來了。」一說話,散發出一陣口脂的香氣。賈奉雉緊閉雙眼,一點也不動心。美女又低聲說:「睡著了嗎?」聲音很像他的妻子。賈奉雉的心略微動了一下,可又一想:「這都是師父為了試探我耍弄的幻術罷了。」依然閉著眼睛。美女笑著說:「老鼠動了!」當初,賈奉雉夫妻和丫鬟同住在一屋,做愛時恐丫鬟聽見。就背後約好一句暗語說:「只要說『老鼠動了』,就開始親熱。」如今賈奉雉忽聽這句話,不覺大為動心,睜開眼仔細一看,真是他的妻子無疑。就問她道:「你怎麼會來到這裡?」妻子回答說:「郎秀才怕您自己寂寞想回家,派去了一位老太婆領我來的。」說話之間,兩人偎靠在一起,妻子對他離家出走時沒說一聲非常怨恨。賈奉雉安慰地好長時間,她才高興地和他親熱起來。過後,天也快亮了,聽見師父怒斥的聲音,離院子越來越近。賈妻急忙起來,見無處藏身,就跑過矮牆走了。

不一會兒,郎生跟在師父身後進了門。師父當著賈奉雉的面用棍子打了郎生,隨後便叫他把賈奉雉趕出去。郎生也只好領著賈奉雉從矮牆上出去了,說道:「我對您的期望有點過分,未免太激進了;沒想到你的情緣未斷,連累我也挨了責打。你從這裡暫且回去,我們以後再見的日子不遠了。」說完為他指明了回家的路,兩人於是拱手而別。

賈奉雉在山上俯視自己的村子,原來就在眼前。心想妻子步小走得慢,一定還在半路上。他疾奔了一里多路,已經到了家門口。只見房屋院牆破敗不堪,不是原來的老樣子了;村裡的老人小孩,竟然沒有一個認識的。心裡這才感到驚異,忽然想起漢朝的劉晨、阮肇二人遇仙後從天台上返回家園時,所見情景和今天的模樣非常相似。他沒敢再進家門,就在對門坐下休息。過了很久,有個老翁拖著根枴杖從裡面出來。賈奉雉向他拱手行禮,問道:「賈奉雉家在哪兒?」老翁指著賈宅說:「這就是。莫非您要問那樁奇事嗎?我全都知道。相傳這位賈公當時聽說自己考中了舉人就逃走了;走的時侯,他的兒子才七八歲;後來到了十四五歲的時候,賈夫人忽然又大睡不醒。兒子在世的時候,冷了熱了還能夠為母親換換衣服;等到兒子死了,兩個孫子很窮,房子也拆毀了,只好用木頭紮了架子,蓋上點草苫子給賈夫人遮蔽風雨。一個月前,賈夫人忽然醒過來,屈指一算已經一百多年了。遠近的人聽說這件奇事,都來尋訪觀看,近幾天的人才少了點。」賈奉雉聽說恍然犬悟,說:「老翁有所不知,賈奉雉就是我呀。」老翁大驚,急忙走去告訴賈家的人。

此時賈奉雉的長孫早死了;他的次孫賈祥也已經到了五十多歲。孫子認為他長得年輕,懷疑他是冒充偽裝。不多時,賈夫人出來,才認出他來。頓時淚流不止,叫著他一塊進了家門。夫妻二人苦於沒有房子,只好暫時進了孫子的屋裡。一時男女老幼,跑來擠滿了一屋,都是賈奉雉的曾孫、玄孫輩,大都粗俗無知。長孫媳婦吳氏,買酒並準備了粗茶淡飯招待他們;又叫小兒子賈杲和媳婦,同自己共住一屋,倒出房子清理乾淨讓祖父母去住。賈奉雉住進了為他準備的房子,裡面煙熏火燎的氣味再加上小孩子的尿味,實在難聞。住了幾天,他悔恨得不得了。兩個孫子家分別輪換著供給他們吃喝,飯菜做得很不對口味。村裡人因為賈奉雉百年新歸,天天請他去喝酒;然而賈夫人卻經常吃不上飽飯。長孫媳婦吳氏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很懂閨訓家規,對祖父母一真很孝順。而次孫賈祥家裡送的飯菜越來越少,有時得呼喊著才給他們送一點來。賈奉雉很生氣,就帶著夫人離開這裡,到東村設帳教學去了。他常對夫人說:「這次回家我非常後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不得已,只好再重操舊業,倘若心裡不再感到羞愧的話,要想富貴也並不是難事。」

過了一年多,長孫媳婦吳氏還時時給他們送些東西來;而次孫賈祥父子竟然和他們斷了來往了。這一年,賈奉雉考中了秀才。縣令很看重他的文才,便厚厚地贈送錢財資助他,從此家裡稍微富裕了起來。賈祥也漸漸地來近乎他。賈奉雉把他叫進來,算了算過去用他的飯錢,拿出銀子償還了他,並喝斥他離開,永不來往。於是賈奉雉買了一處新宅子,讓長孫媳婦吳氏搬過去同住在一起。吳氏有兩個兒子,大兒在家留守舊業;小兒賈杲很聰明,賈奉雄便叫他和自己的學生們在一起讀書。

賈奉雉從深山回來以後,腦子更加清晰好用。不久,他參加鄉試、會試連中,成了進士。又過了幾年,賈奉雉以監察御史的職銜巡按浙江。他聲名顯赫,家中樓台歌舞,稱盛一時。但是賈奉雉為人剛正,不媚權貴,朝中的大官們都想陷害他。他曾屢次上疏請求辭官回鄉,一直沒得到皇帝的准許,不久禍患就發生了。

原先,賈祥的六個兒子都是些無賴之輩,賈奉雉雖然不理睬並拒絕他們進門,但是他們都利用賈奉雉的勢力作威作福,蠻橫地強佔別人的田宅,鄉鄰們都認為他們是些禍害。有個某乙才新娶了個媳婦,被賈祥的次子奪去當了妾。某乙本來就詭詐,鄉鄰們又湊錢幫助他去告狀,因此這件事就傳到京城。當權的那些大官於是都紛紛奏章攻擊賈奉雉。賈奉雉毫無辦法來為自己辨白,被關進牢獄一年多。賈祥和他的次子都病死在獄中。後來賈奉雉奉旨充軍遼陽。當時賈杲考中秀才已經很久了,他為人非常仁義厚道,名聲很好。賈奉雉夫人後來生的一個兒子,年已十六歲了,就把他托付給了賈杲。賈奉雉夫妻二人這才帶著一個男僕和一個女僕上路赴遼陽。賈奉雉說道:「這十幾年的富貴,還不如一場夢的時間長。如今才知道榮華的官場,都是地獄的境界,悔比劉晨和阮肇多造了一重罪孽呀!」

他們走了幾天,抵達海邊,遠遠地看見有一艘巨大的船向這邊駛來,上面鼓樂齊鳴,侍衛們都像些天神。大船靠近岸邊後,從裡面走出一個人來,笑著請賈御史上船休息一下。賈奉雉一見那人驚喜異常,一縱身就躍了過去,押解他的官差也不敢阻擋。賈夫人急忙想跟過去,但大船已經駛去很遠了,於是她氣憤地投入海中。才漂泊了幾步。就見有個人從船上垂下一條白緞子來,把她引救到船上而去。押解的官差趕緊登上小船,叫划槳的快劃,一邊追一邊大喊。只聽到大船上鼓聲如雷,和轟鳴的浪濤聲交相呼應,轉眼間就不見了。賈奉雉的僕人認識大船上的那個人,原來他就是郎生。

異吏氏說:「世人傳說,明朝崇禎年間臨川的舉子陳際泰,在考場中把答卷寫成之後,一連誦讀了四遍,歎息地說:「這樣的文章誰人能夠欣賞!」覺得難遇知音,便扔掉重作;因此,科場應試的文章不如原來的稿子。賈生因為科試的文章低劣而羞慚逃匿,這確實有隱者的風骨。當他重返人世,因為生活所迫,再次違心地參加應試,這說明貧賤對人的威脅實在太大了。

聊齋誌異《賈奉雉》賞析

本文分為兩部分。前邊一部分是對科舉制度的批判,後邊一部分則是進而對整個社會的批判。

對科舉制度的批判十分深刻。這種深刻性表現在:不是出自於失敗者的憤怒,而是來自勝利者的羞愧。賈奉雉,有真才實學,「才名冠一時」。他懂得「學者立言,貴乎不朽」,懂得文章必須有個性,能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誰知以這種正確標準為指導寫的好文章,無人賞識,至使「試輒不售」,連連落第。後來,在郎生的指導下,「賈戲於落卷中,集其茸冗氾濫。不可告人之句,連綴成文」,卻「競中經魁」。但勝利不僅未給他帶來喜悅,而是給他帶來羞恥,「又讀舊稿,一讀一汗。讀竟,重衣盡濕」,感到無臉見天下的讀書人,只好「遁跡山丘,與世長絕」。這是對科舉制度辛辣的嘲笑和諷刺。值得指出的是,當賈奉雉不願讀那些使人「昏昏欲睡」的文章時,郎卻說:「簾內諸官,皆以此等物進身,恐不能因閱君文,另換一副眼睛肺腸也。,』這話說明賈奉雉的那種「勝利」,是八股取士的普通現象,只是別的勝利者不知羞恥而已。這就更深一層地揭露了科舉制度的本質。

賈奉雉第一次「遁人山丘」,還只是對於科舉制度的失望;他第二次的返回山丘,則足對整個社會的絕望。當他貧困時,雖然子孫堂滿,「大小男婦,奔入盈側」,但住的是「嫻埃兒溺,雜氣薰人」,吃的是「調飪尤乖」,「夫人恆不得一飽」,甚至受兒孫虐待,「或爾與之」。當他「心無愧恥」,得來富貴後,雖然「歌舞樓台」,一時稱盛」,但子孫「皆竊餘勢以作威福」,「朝中大僚,思中傷之」,至使「被收經年」,充軍遼陽。從封建社會基礎的家族,到上層的朝中大僚,都是這些齷齪之物,所以他躍身上船,再返山丘,雖則消極,實為對整個社會的批判。

上述文章內容,主要通過賈奉雉這一形象的塑造完成的。而塑造這一形象,又得力於巧妙地運用對比的手法。首先是兩類文章及其後果的對比。一類是出於「本懷」的好文章,但在試場寫這類文章則連連落榜。一類是「大非本懷」的連綴文字,為賈奉雉所厭惡,而借符力的逼迫在考試上寫出來,卻能中「經魁」。這一對比說明了科舉制度的腐朽,也寫出了賈奉雉同科舉制度的格格不入。其次人問和仙境的對比。在仙境雖然生活簡樸,「戶無扉,窗無欞」;但清靜宜人,「但覺清香滿室,臟腑空明,脈絡皆可指數。」而人間呢?子孫滿堂,也會受到虐待;高官厚祿,暗裡卻埋伏殺機。真是「榮華之場,皆地獄境界」。兩相比較,寫出了賈奉雉的出世思想,表現了對整個社會的否定。再次是賈奉雉兩次「遁入山丘」的比較。第一次因為心有愧恥,感到「此文一出,何以見天下士矣」,便隨郎飄然而去,所厭惡的還只是科舉而不是整個人世,就是所謂「情緣未斷」。第二次是「心無愧恥」,奮力上爬,結果認識到人間如地獄,便「踴身而過」,上舟歸山。這便是否定整個社會。這一對比,表現了賈奉雉的思想發展過程,即從否定科舉到否定社會。

疏密有致,也是本文值得稱道之處。如前一部分寫賈奉雉落榜,只寥寥幾句,著墨疏淡;而寫賈奉雉中魁則著墨濃密:有考前郎生的策劃、自己的被迫就範;有考場的思想鬥爭,有考後的羞慚無地。這裡之所以著墨濃密,是因它能有力地嘲諷科舉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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