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第一女詞人,賀雙卿才華橫溢,卻遇上惡婆婆

清朝第一女詞人,賀雙卿才華橫溢,卻遇上惡婆婆

清朝第一女詞人,賀雙卿才華橫溢,卻遇上惡婆婆

詞壇

  輝煌的中國宋詞,隨著宋滅元興,出現了斷代。元蒙不想被漢文化同化,最終不過百年。明朝雖然長達近三百年,幾乎與歐洲文藝復興時期相當,卻並未能重現宋詞的輝煌。

然後滿清入主中原——滿清的君主帝王倒是熱衷於漢文化:說漢話(據說如今的北京話,就是滿清人學說的漢話,後來便作了普通話的基礎),寫漢字,用漢語,除了一條辮子,一身旗服,均與漢人無異。語言是文化的載體,文學是語言的高級形態,而詩詞,則是文學皇冠上的「明珠」。

所以,滿清的帝王都能夠寫詩填詞——這可不是附庸風雅,人家是下過功夫的!應該說,滿清皇帝比明朝皇帝更有文化!

(一)清代第一詞人是納蘭容若,那麼第一女詞人非賀雙卿莫屬

說起清朝的詞,大家都知道的肯定是納蘭容若,所謂「納蘭詞」是也。納蘭詞在今天的流傳程度,相比於宋朝的柳永詞——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猶有過之。一是因為納蘭的身份:明珠的兒子,康熙的御前侍衛;一是因為詞作內容,都是兒女情長,能得到不同年齡、身份、地位的「有情」人的共鳴和喜愛,再加上無微不至的自媒體時代,誰都難是至情至性之人,卻誰都喜歡或希望遇上個至情至性之人,喜歡來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所以至情至性的納蘭詞廣為流傳,滿足「不是癡人也說夢」的快餐情緒,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納蘭詞的確很好,把他譽為「清代第一詞人」,所言非虛。但納蘭詞的「第一」,還是因為清代傑出的詞人太少——宋詞那麼輝煌時,也沒有公認個「第一詞人」,是因為填詞的大家太多,以致「文無第一」;只有李清照,雖被譽為「第一女詞人」,也是因為傑出的女詞人太少。

清代的詞雖然遠不如宋詞輝煌,也有一個「第一女詞人」,卻鮮為人知,她就是清康熙後期至乾隆初年的江蘇鄉村貧女賀雙卿。

我們先看她兩首詞:

《浣溪沙》

暖雨無晴漏幾絲,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麥上場時。

汲水種瓜偏怒早,忍煙炊黍又嗔遲。日長酸透軟腰肢。

《濕羅衣》

世間難吐只幽情,淚珠咽盡還生。

手捻殘花,無言倚屏。

鏡裡相看自驚,瘦亭亭。

春容不是,秋容不是,可是雙卿!

這兩首詞詞意明白易懂,沒有用典,沒有生僻字詞,更沒有故作高深的辭藻,幾乎接近於口語,如隨口吟來,卻巧然天成,詞語搭配自然順暢,毫無做作,也無雕琢痕跡 。

如《浣溪沙》下片前兩句的對仗,「汲水種瓜」與「忍煙炊黍」,八個字,四件農事家務,「偏」和「又」引向結果「怒早」與「嗔遲」;「酸透軟腰肢」的勞累,加上被「怒、嗔」,日子更顯得那麼的漫長。

《濕羅衣》雖然也像是寫「紅顏易老」,卻不是一般的閨怨閒愁,而是實實在在的苦。

(二)賀雙卿究竟何許人?

雙卿能傳,全賴清朝一個叫史震林的人寫了一本《西青散記》。

史震林,號梧岡,清康熙三十一年(1692)出生在金壇洮湖東畔瓜渚村的一個三代書香的農民家庭。自幼聰慧,青年時代已是當地頗有名氣的才子,但幾番鄉試均落第。雍正十年(1732),史震林應堂姑父薛埠綃山人張修園之邀,到薛埠綃山與其表兄弟作輔導陪讀,次年,張修園敞開綃山耦耕書院大門,廣收博納各路學者文人。段玉函等一批文人雅士紛紛聚集於綃山。

同年四月初,史震林、段玉函等人認識了綃山周家的媳婦賀雙卿,讀到了賀雙卿的詩詞,瞭解到她的身世,大為驚歎。在與賀雙卿的交往中,史震林著意搜集她的詩詞,後來寫了《西青散記》,後人才得以瞭解賀雙卿的悲苦身世和卓絕的詩文才華!

據《西青散記》記載,賀雙卿大致生於1713年,即康熙51年,江蘇金壇薛埠丹陽裡人氏,初名卿卿,一名莊青,字秋碧,為家中第二個女兒,故名雙卿。

她自幼天資聰穎,靈慧超人,十餘歲就做得一手精巧的女紅。因為舅舅在離家不遠的書館當雜役,她七歲開始就經常跑到書館聽先生講課,每當塾師授課,雙卿就靠在窗外,悉心聆聽,銘記在心。三五年過去了,雙卿學會了讀書寫字,吟詩填詞,練字作畫。

買不起書,她便用自做的精巧的女紅,向商販們換些詩詞書籍來讀。在詩書的熏陶下,雙卿的詩詞才華漸趨成熟,卻一直沒有引起家人的注意,父母親反而認為姑娘家大了,不能再到處亂跑,便不再讓雙卿去學館聽課。雙卿長到16歲時,據說容貌秀美絕倫,令人"驚為神女"。

雙卿18歲時,父親賀彌高去世,由叔父作主,以三石谷子的聘禮,被嫁到金壇綃山村周家,雙卿的厄運從此開始。

(三) 嫁給粗俗不堪佃戶樵民 ,淪為農婦,又遭遇惡婆婆

雙卿的丈夫周大旺比雙卿大十幾歲,不但是個沒有文化的佃戶樵民,粗俗不堪,不知愛惜雙卿,而且嗜賭成性;婆婆刁氏更是刁潑蠻惡,不講情理,把雙卿當成牛馬役使,家中各種繁重的勞作都落到雙卿的頭上,還經常故意找茬,稍不順眼非打即罵,尤其不喜歡雙卿寫作詩詞,多次將雙卿的筆折斷,詩稿燒燬。

雙卿原本身體孱弱,在娘家就很少做重活,婚後卻要樣樣從頭學起,家裡田里兩頭都要忙,哪裡吃得消呢?但懾於婆婆和丈夫的淫威,她只有忍氣吞聲,獨自把苦澀的淚水咽進肚裡,又無處傾訴,唯憑詩詞傾訴衷腸——雙卿的詩詞,大多是對個人生活不幸的感歎,浸透著濃郁的壓抑情緒和傷感的情調。

儘管如此,雙卿又是心地善良,雖有幽怨,卻從無憎恨,還依然關愛丈夫,這在她的兩首《病後》可見一斑:

「今年膏雨斷秋雲,為補新租又典裙。留得護郎輕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

「細紉麻繩線幾重,採樵明日上西峰。乍寒一夜風偏急,莫向郎吹盡向儂。」

為了補交租子,哪怕典當掉自己的裙子,也要留下丈夫保暖的棉襖;丈夫要外出上山打柴,自己連夜為丈夫縫補;夜來起風了,心中惟願這冷風吹自己也別冷著丈夫……

《西青散記》記載,雙卿到婆家後沒幾年,便患上了嚴重的瘧疾。勞動的艱苦,疾病的煎熬,婚姻的不幸,精神的折磨,心靈的淒楚,種種愁情苦況,折磨著雙卿……在臨終前的日子裡,「事舅姑愈謹,鄰里稱其孝。夫性益暴,善承其喜怒,弗敢稍忤。」1736年,一代才貌雙全的農家女詞人賀雙卿,最終勞累、貧病交加與精神的多重折磨下,才23歲便含恨離開人世,讓後來知之者禁不住潸然淚下,歎惋不已!

(四)賀雙卿的詩詞賞析

我們還是繼續讀雙卿的詞吧:

《惜黃花慢(孤雁)》

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

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

素霜已冷蘆花渚,更休倩鷗鷺相憐。

暗自眠,鳳凰縱好,寧是姻緣!

淒涼勸你無言,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

稻梁初盡,網羅正苦,夢魂易驚,幾處寒煙。

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

夜未闌,倦飛誤宿平田。

這首詞是賀雙卿在黃昏時聽到遠處蘆花中的孤雁哀鳴而作。

在「碧盡遙天,但暮霞散綺,碎剪紅鮮」中,雙卿以憐憫之心關懷著孤雁,體會到它的孤獨、它的無助,「聽時愁近,望時怕遠,孤鴻一個,去向誰邊?」水畔蘆花已冷,也沒有鷗鷺相伴;鳳凰雖好,卻不可能與孤雁締結因緣,要不,你還是「趁一沙半水,且度流年」吧。田野裡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覓食了,又擔心你被網羅而去,那幾處寒煙,讓夢魂易驚。「斷腸可似嬋娟意,寸心裡多少纏綿」,作者直走進孤雁的心裡去了;結句「夜未闌,倦飛誤宿平田」,又正是作者自身命運的寫照。

全詞句句落墨在雁,卻是著意在人,在己,孤雁的遭際就是自己的遭際,孤雁的命運正是自己的命運,寄意深遠,情悲聲苦,淒婉欲絕。難怪清代詞家陳廷焯說:「此詞悲怨而忠厚,讀竟令人泣數行下。」

《摸魚兒(謝鄰女韓西饋食)》

喜初晴,晚霞西現,寒山煙外青淺。

苔紋干處容香履,尖印紫泥猶軟。

人語亂,忙去倚柴扉,空負深深願。

相思一線,向新月搓圓;

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

黃昏後,殘熱誰憐細喘。

小窗風,射如箭。

春白秋紅無情艷,一朵似儂難選。

重見遠,聽說道,傷心已受慇勤餞。

斜陽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雲展。

《西青散記》記載:「鄰女韓西,新嫁而歸,性頗慧,見雙卿獨舂汲,恆助之。瘧時,坐於床為雙卿泣。不識字,然愛雙卿書。乞雙卿寫心經,且教之誦。是時將返其夫家,父母得餞之(設宴送行)。召雙卿,瘧弗能往,韓西亦諸食。乃分其所食自裹之遺雙卿。雙卿泣為此詞,以淡墨細書蘆葉。」

鄰女韓西是雙卿最好的友人,韓西出家後,便聚少離多,但這份友誼,卻深深的鐫刻在雙卿心底。好友離別在即,「相思一線,向新月搓圓;穿愁貫恨,珠淚總成串」;友人別後「殘熱誰憐細喘」,「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幾片冷雲展」,感激之心,淒苦之情,雙卿只能用淡墨寫在蘆葉上,卻被友人珍藏,得以流傳下來。

清人丁紹儀在《聽秋館詞話》中寫道:「雙卿生有夙慧,嫁給金壇周姓樵子,家無紙筆,所為詩詞悉蘆葉寫之。陳廷焯撰《白雨齋詞話》評曰:「西青散記,載綃山女子雙卿詞十二闋。雙卿負絕世才,秉絕代姿,為農家婦。姑惡夫暴,勞瘁以死。生平所為詩詞,不願留墨跡,每以粉筆書蘆葉上,以粉易脫,葉易敗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細故,信手拈來,都成異彩。"

雙卿家貧,很多詩詞都是用素粉或彩粉寫在蘆葉或者花葉上的,像開篇的那首《浣溪沙》,就是寫在芍葯花葉上的,也難以存留,所以,雙卿流傳於世的詩詞並不多,被後人輯成《雪壓軒集》。

《鳳凰台上憶中吹簫(送韓西)》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

正斷魂魂斷,閃閃搖搖。

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隱隱迢迢。

從今後,酸酸楚楚,只似今宵。

青遙,問天不應,看小小雙卿,裊裊無聊。

更見誰誰見,誰痛花嬌?

誰共歡歡喜喜,偷素粉,寫寫描描?

誰還管,生生世世,暮暮朝朝?

這首詞是雙卿送別好友韓西所作,又是一首疊字詞,讓人想起李清照的「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

只不過,李清照寫的多半是「閒愁」,而雙卿的則是實苦!此詞通篇語言質樸,又巧妙地連用疊字二十多韻,造成迴環詠歎的藝術效果,纏綿悱惻,旋律優美,將內心的憂鬱,生活的酸楚,絮絮道來,又是如此的貼切生動,將自己的情感融於自然景物中,揭示生活悲劇中所蘊藏的美質,創造出具有高度美學意義的境界。

我想,即便是李清照讀了,不能不感慨歎服,並心生憐惜。

《鳳凰台上憶吹簫(餉耕)》

紫陌春情,漫額裹春紗,

自餉春耕,小梅春瘦,細草春明。

春日步步春生。

記那年春好,向春鶯說破春情。

到如今,想春箋春淚,都化春冰。

憐春痛春春幾?被一片春煙,鎖住春鶯。

贈與春伊,遞將春你,是伊是你春靈。

算春頭春尾,也難算春夢春醒。

甚春魔,做一場春夢,春誤雙卿!

這首寫春詞,全詞一共104個字,「春」字即有28個,卻字字含情,是春又非春,非春又盼春。

林清玄先生在其散文《時間之旅》中寫道:「夏夜裡風簷展書讀,讀到清朝詩人賀雙卿的《鳳凰台上憶吹蕭》,對於情愛有如此的註腳:這一闋充滿了春天的詞,讀起來竟是娥眉婉轉,千腸百結。賀雙卿用春天做了兩個層次的象徵,第一個層次是用春天來象徵愛情的瑰麗與愛情的不可把捉。第二個層次是象徵愛情的時序,縱使記得那年春好,一轉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無蹤。」

與史震林等文人才子的相識相知,對雙卿來說猶如一縷春風注入心田,以致感覺「春日步步春生」,尤其是史震林對她的關心愛護,不能不在雙卿的心裡泛起漣漪,「贈與春伊,遞將春你,是伊是你春靈」。

但是,雙卿又是一個深受禮教熏陶、恪守婦道的善良女子,她不可能去追求婚外的愛情——「被一片春煙,鎖住春鶯」,只能是詩詞往來,「春箋春淚,都化春冰」,結果自然是「做一場春夢,春誤雙卿!」這首詞和雙卿的另一首《春從天上來(梅花)》,被後人看做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流詞作,具有獨一無二的造詣:

自笑懨懨,費半晌春忙,去省花尖。

玉容憔悴,知為誰添?病來分、與花嫌。

正臘衣裳催洗,春波冷,素腕愁沾。

硬東風、攔寒香一度,新月纖纖。

多情滿天,墜粉偏只累雙卿,夢裡空拈。

與蝶招魂,替鶯拭淚,夜深偷誦楞嚴。

有傷春佳句,酸和苦,生死俱甜。

祝花年,向觀音稽首,掣遍靈簽。

寫梅,也是寫自己,在生活的種種折磨之下,雙卿也只能在「傷春佳句」裡求得安慰(生死俱甜),又通過誦讀佛經,參拜觀音,以求脫離苦海。

我們不必也無法去深究史震林與賀雙卿的感情到底怎樣,但史震林與雙卿的相識相知,無疑給雙卿淒苦的生活帶來了一抹春色,也讓史震林深感震撼,並對雙卿生出無比的憐惜,也生出對自己的鼓舞,終於在雍正十三年(1735)考中舉人,乾隆三年(1738)又考中進士。史震林離開綃山赴考後,雙卿為他寫了最後一首滿懷美好祝願的詞《贈史震林》:

終日思君淚空流,長安日遠,一夜夢魂幾度游。

堪笑辛苦詞客,也學村男村女,晨昏焚香三叩首。

求上蒼保佑,天邊人功名就,早諧鸞儔。

應忘卻天涯憔悴,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這是旗袍,不是滿清宮廷服飾,不過,二者有割不斷的聯繫)

考中進士的史震林再次來到綃山村,不料雙卿已逝;雙卿的鄰女交給史震林這首雙卿生前寫給他的詞,真正應了「他生未卜,此生已休」。此地此景,此詞此情,讓史震林痛徹心扉,立意要為雙卿立傳,於是有了後來的《西青散記》。郁達夫在其長兄郁曼陀的推薦下,讀了《西青散記》,曾寫下詩作:「逸老梧岡大有情,一枝斑管淚縱橫,西青散記閒來讀,獨替雙卿抱不平。」

賀雙卿堪稱我國歷史上最有天賦、最具才華的女詞人,後人尊其為「清代第一女詞人」,又稱「清代李清照」,所言非虛。尤其是她出身之貧寒、身世之悲涼世所罕見。雙卿自然寫不出「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也寫不出「來相召、香車寶馬,謝他酒朋詩侶」,正像李清照寫不出「自餉春耕,小梅春瘦,細草春明」、「正臘衣裳催洗,春波冷,素腕愁沾」。雙卿的詞作是十足的平民詞,自然質樸,情真意切,含蓄細膩,意旨幽深,風格哀婉淒惻,感人肺腑,讀來催人淚下。

罷了,罷了,只想說:面對雙卿,誰能言苦?讀雙卿詞,誰能不泣?

引清末詞家黃燮清的評語為結:「雙卿詞如小兒女,噥噥絮絮,訴說家常,見見聞聞,思思想想,曲曲寫來,頭頭是道。作者不以為詞,而閱者亦忘其為詞。而情真語質,直接三百篇之旨,豈非天籟?豈非奇才?乃其所遇之窮,為古才媛所未有,每誦一過,不知涕之何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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