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其一)
【清·袁枚】
白日不到處，
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
也學牡丹開。
袁枚(1716-1798)，字子才，號簡齋。錢塘(今浙江杭州)人。
因《經典詠流傳》的詠唱，袁枚的《苔》迅即走紅。一時間，說《苔》成為時尚。現在更常有人以「苔」自喻自嘲，以為自己像苔一樣卑微，微不足道。其實，這是對《苔》的誤解。
在袁枚詩筆下，苔雖卑微卻高貴，殊可道也。
首先，沒有陽光，沒有雨露，沒有和風，苔卻在春天到來時開出自己的花來。
世間萬物生來就有差異，正是這差異構成了大千世界。苔生於陰暗潮濕之處，它的生長環境決定了它的卑微。但苔的生命深處有在春天到來之時開花的基因，開出如米的小花來，就是苔自我生命光華的映現。相反，如果在春天到來之時不能開出花來，就是生命的遮蔽與掩埋。這樣，我們可以將「恰自來」理解為生命依靠自我生命的原動力而綻放生命光華的一種必然性力量與時空。苔彰顯了這種力量，擁有了這樣的時空，所以卑微而高貴。任何生命，只有彰顯了這種力量，享有了這樣的時空，才可進入高貴之列。而真正能盡氣盡才地彰顯這種生命力量、享有這種生命時空的是自然生命，社會生命體要遠遜於自然生命體。
其次，苔花如米小，也學牡丹開，這裡不是羨慕嫉妒恨，而是開出自己的燦爛，開出最美的自己。
世間最多羨慕嫉妒恨，皆因多在勢利中。人一旦落入勢利網，就會越網越緊，不得掙脫，所以世間少有不在名利場中沉浮者，少有不在面子裡子中掙扎者。苔不與牡丹爭國色，不與牡丹競天香，但學牡丹燦爛自我，美麗自我，盡顯苔生命的自我風華。因此，苔以苔花成苔，苔以苔花高貴，苔以苔花富貴，苔以苔花盡顯苔生命的尊貴。
最後，袁枚倡導「性靈」，是清代「性靈派」的重要代表，為人、為詩、為文皆「性靈」。
在「性靈」之中，就少有甚至沒有世間的束縛。正因為如此，袁枚才能發現苔以苔花盡顯苔生命的尊貴。雖然苔是古代詩人筆下的常客，但多為環境的點染與意境的烘托，像「應憐屐齒印蒼苔，小扣柴扉久不開」「蓬頭稚子學垂綸，側坐莓苔草映身」「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等，皆是如此;而真正發現苔生命的真實，以苔為主角，以苔為詩的主體，並表現這種主體性意義的是袁枚。在詩人袁枚的筆下，苔才真正成為苔。這讓我想起了郁達夫呵護的「落蕊」。從這個角度說，袁枚是卑微生命的至尊禮讚者與守護者，可與任何一位高喊「現代性」的作家媲美。
詩寫了幾千年，寫到袁枚，才寫出苔的真實生命;袁枚的《苔》沉寂了幾百年，在倡導尊重每一個生命體的二十一世紀，才又忽然被發現。可惜的是，今天我們發現了《苔》，卻又離苔如此之遠。真的令人歎惜啊!由此也可見，生命高度覺醒，既自重亦他重時代的到來，還離我們很遠很遠。
從語文教師的角度再多說一句，今天我們都在喊關注並尊重每一個學生的發展，事實上更多的時候卻是與此相反的。